●菽園雜記卷九
陳宗訓者,太宜人之伯父。涉獵書史,事母盡孝。每飲食親友家,遇時新品味,母未嘗,必託以疾忌,不一下箸。翌旦,必入城市,買以奉母。或遠方難得之物,可懷者必懷歸。母心樂之,至老不衰。太宜人事先祖母,曲盡孝謹,有自來矣。
雎鳩,揚雄、許慎以為白鷢,郭璞以江東人謂之鶚,陸機以幽州人謂之鷙。黃公紹譏其皆以意求之,斷以為即今之杜鵑,云:「自蜀人作華陽國志,妄稱望帝所化,遂有杜鵑、杜宇之名,而雎鳩、王雎,世反不識。」此正以五十步笑百步者也。惟朱子詩傳云「狀類鳧鷖」,最為得之。今吴音譌呼雎為豎。婚禮,好事者必求鴛鴦王雎,以備名件。蓋非尚珍異,鴛鴦取其匹而有思,王雎以其摯而有別也。
文武諸司之設,各有正官主之,如五軍都督府則左右都督,通政司則通政使,大理、太常、鴻臚、光祿等寺則各寺卿,國子監則祭酒,太醫院則本院使,欽天監則本監正,上林苑監則左右監正是也。近年各以尊官處之,中軍都督府英國公張懋,右軍都督府保國公朱永,皆太子太傅。左軍都督府定西侯蔣琬,前軍都督府新寧伯譚祜,後軍都督府襄城侯李瑾,皆太子太保。通政使司張文質、太常寺劉岌,鴻臚寺施純,皆太子少保、禮部尚書。大理寺,工部尚書杜銘。光祿寺艾福,國子監邱濬,欽天監康永韶,皆禮部侍郎。太醫院則通政使蔣宗武,上林苑監則右通政李孜省。此亦制度之一變也。成化乙巳記。
癸辛雜識云:「官品有金紫銀青之目,蓋金至於紫,銀至於青,為絕品也。」此說殆非。蓋金銀謂印,青紫謂綬,或謂所佩魚袋及服色耳。古人有金章紫綬紫袍,今時文武極品官,俱無金印,印亦無綬。又紫為禁色,臣下無敢服者,惟四品以上,緋袍金帶,七品以上,青袍銀帶。此即金紫銀青之遺制也。
巡撫官永樂間已有之,然僅設於要處耳。洪熙、宣德初年,添設漸多,侍郎、通政、大理寺卿惟其人,不皆都御史也。景泰以來,悉置都御史。初意蓋以御史在外,多浮薄不遜,以此軋之耳。以今計之,亦太盛矣。蘇松等處,鳳陽等處,宣府等處,順天等府,保定等府,延綏等處,甘肅等處,河南、山東、山西、遼東、大同、寧夏、陝西、湖廣、江西、兩廣、雲南、四川、貴州、福建,凡二十人。內署銜不同者,兩廣曰總督軍務,蘇松等處曰總理糧儲,鳳陽等處曰總督漕運,遼東、湖廣、雲南皆曰贊理軍務,山西曰提督雁門等關,保定曰提督紫荊等關,順天等府曰整飭薊州等處兵備,餘止稱巡撫。鄖陽等處曰撫治,蓋主流民也。凡推舉各邊及腹裏干涉軍務者,吏兵二部會同;干涉錢糧流民者,吏戶二部會同。惟總督漕運者,吏戶兵三部會同。江西、福建、山東地方,有事則設,事寧則革之。
各處總兵官印文,遼東曰征虜前將軍,宣府曰鎮朔將軍,大同曰征西前將軍,延綏曰靖虜副將軍,寧夏曰征西將軍,甘肅曰平羌將軍,雲南曰征南將軍,兩廣曰征蠻將軍,湖廣曰平蠻將軍,皆柳葉篆。漕運總兵無將軍名目,其印曰漕運之印,疊篆文。若陝西止稱鎮守官,貴州、薊州等處,雖名總兵,俱無將軍印。
永樂間,平江伯陳公瑄把總海運糧儲,共一百萬石。時未有總兵之名。十三年,裏河漕運加至五百萬石,統各處一百七十餘衞。後以湖廣、浙江、河南、山東各都司所屬茶陵、臨山、彰德、濟南等衞地遠,省之,每歲上運四百萬石 【 每歲上運四百萬石 守山閣本「上運」作「止運」。】 。洪熙元年,始充總兵官督運,鎮守淮安,此設總兵之始也。宣德四年,同工書黃福計議於徐州等處立倉,令官軍接運。六年,掛漕運之印。八年,公薨,以都督僉事王瑜、都指揮僉事吴亮充左右副總兵同管。正統四年,專以馬興充總兵,湯節充參將,此設參將之始也。景泰二年,設左僉都御史王竑同管。此文臣總督漕運之始也。
欽天監官例不致仕,老死而後已。天文生由科目出仕者,只於本衙門任用,不令出任府州縣官,蓋有深意存焉。太醫院官無考滿依資格陞職者,蓋此流醫藥有效,則奉特旨陞官故也。近年吏部考察京職,欽天監官年六十以上者,俱勒令休致,罷革傳奉冗官,則太醫院官皆在其列。計無所出,則請旨去留,由是權移他手,而賢否混殽矣。
鄉民有子患瘡疹,備牲酒禱神,語拙不能致詞,乃要其婦翁禱之。翁之孫適亦患此疾,翁乃對神私語,為其孫禱。時壻拜於後,怪其詞不揚,膝行聽之,知其然,未敢言也。俄而翁之孫愈,壻之子亡。壻由是甚怨之,以其情訴於人,人以為笑。成化間,一巡撫都御史被訟于朝,其親有官給事中者,巡撫乃以重賂托之,賂中官求援,給事以為己物,奉以求進,由是得升吏部侍郎,而巡撫竟坐法戍邊死。又兵部尚書缺人,一兵部侍郎欲得之,其親家有為刑部尚書者,素稔中官,遂托之納賂。尚書之為己謀亦如給事。於是去刑而遷兵,侍郎知之,恚恨,疽發項死。此二人與婦翁之御其壻者甚類,皆可笑也。
南京妓女劉引靜,幼為一商所眷,商死,劉為持服。歲時修齋設祭,哭泣甚哀,日以女工自養,誓不接客,家人不能奪其志也。商家後凋落,且能推所有以周其妻子。有富翁聞其賢,欲娶焉,劉不從而止。京師郭七公子者,故定襄伯登之從子也。嘗昵一妓,方妙年。公子死,即削髮解足紈為尼。屠寶石,京師大賈也。嘗以罪發遣遼東充軍,家破無可託者,以白金萬兩寄所昵妓家。後數年赦回,以所寄還之,封識如故。世有處貴富之地,而淫褻無恥,當變故之時,而貪昧忘義者多矣。孰知風塵之中,有此卓異者。人性之皆善,豈不信哉。然則觀人者,未可以其類也。
朝廷近建三官廟,規制宏麗,像肖莊嚴,其費皆出內帑,不煩有司。工成日,內府各內官及文武諸司大臣,俱往瞻禮。蓋上承母后意,而羣臣將順之也。兵書淶水張公問予三官所由始。嘗考之漢熹平間,漢中有張修為太平道,張角、張魯為五斗米道,而魯尤盛。蓋自其祖陵、父衡造符書於蜀鶴鳴山,制鬼卒祭酒等號。有疾者,令其自書氏名,及服罪之意。作三道,其一上之天,著山上,其一埋之地 【 其一埋之地 「埋」字原作「理」,此據明本改。】 ,其一沈之水,謂之天地水三官。三官之名,實始於此。予既以復張公,且為評云:「水為五行之一,生於天而附於地,非外天地而為物也。今以水與天地竝列,已為不通之論。若其使民服罪之書,水官者沈之水,地官者埋之地,似矣。天官者既云上之天,則置之雲霄之上可也,却云著之山上。然則山非地乎,其誣惑蚩蚩之民甚矣。」
「大■〈敝上瓦下〉子中消白日,小車兒上看青天。」此邵康節先生詩。今人呼盛茶酒器為■〈敝上瓦下〉,有自來矣。然此字亦後人方言所增,韻書無之。
檀弓記孔子居宋,見司馬桓魋自為石槨,三年而不成,曰:若是其靡也,死不如速朽之愈也。初疑所謂石槨,若今合石為之,不應若是其難也。宏弘治戊申之春,舟過徐州約三十里,聞鄉人言,其地有洞山寺,寺下有洞,為古蹟,甚奇。乃命艤舟一登,讀眉州萬閣老所撰建寺碑,乃知即所謂桓山,宋桓魋葬處也。其隧道當南向,今已在佛殿下矣。佛殿後有一穴可入,石槨約高丈餘,其深約五六步,其廣半之。兩旁又各鑿為夾室狀,每處可容十人。蓋四周一全山,山而刳其中耳,是宜三年而不成也。蘇長公遊北山時 【 蘇長公遊北山時 守山閣本「北山」作「此山」。】 ,蓋已蕩然金椎之餘矣。今石壁所刻賦,蓋後之好事者為之。其稱洞山者,以石槨為洞也。
近見二文士有三年服者,同送鄉人之喪,一人束孝帛,一人不束。人問之,不束者云:「重不可加輕。」束者云:「斯須之敬。」聞者質予,當以何人為是。予曰:「若論小節,二人皆是。若論大體,二人皆非。蓋父母之喪,雖出門弔問亦不可,況可送之出郊乎?今既往弔,且受其帛矣。及出送,而曰重不加輕乎?如以為禮尚往來,使子弟行之可也。」
唐詩云:「邵平瓜地接吾廬,穀雨乾時手自鋤。」歷解云:穀雨讀作去聲,如「雨我公田」之雨。自雨水後,土膏脈動,令雨其穀於水也。讀為上聲者非。
梅聖俞河魨詩云:「春洲生荻芽,春岸飛楊花,河魨當此時,貴不數魚鰕。」而吾鄉俗語則云:「蘆青長一尺,莫與河魨作主客。」蘆青即荻芽也。荻芽長,河魨已過時矣,而聖俞云然,予嘗疑之。後觀范石湖吴郡志,始知此魚至春,則泝江而上,蘇、常、江陰居江下流,故春初已盛出,真、潤則在二月。若金陵上下,則在二三月之交。池陽以上,暮春始有之。聖俞所云,殆池陽、當塗之俗;而歐公所謂「鰕游水上,食絮而肥」,南人多以荻芽為羹,則又附會之說,非真知河魨者也。
觀屬目,聞屬耳,然佛書有觀其音聲之文,杜詩有「心清聞妙香」之句。正猶鳥不可以牝牡言,獸不可以雄雌言,易有牝雞,詩有雄狐。此文字中活法,可以意會而不必泥也。
蜃氣樓臺之說,出天官書,其來遠矣。或以蜃為大蛤,月令所謂「雉入大海為蜃」是也。或以為蛇所化,海中此物固多有之。然濱海之地,未嘗見有樓臺之狀,惟登州海市,世傳道之,疑以為蜃氣所致。蘇長公海市詩序,謂其嘗出於春夏,歲晚不復見。公禱于海神之廟,明日見焉。是又以為可禱而得,則非蜃氣矣。遼東志云:遼東東南皆山也,其峯巒疊翠,葱蒨可觀。當夏秋之交,時雨既霽,旭日始興,其山嵐凝結,而城郭樓臺,草木隱映,人馬馳驟於烟霧之中,宛若人世所有,雖丹青妙筆,莫盡其狀。古名登萊海市,謂之神物幻化,豈亦山川靈淑之氣致然邪?觀此,則所謂樓臺,所謂海市,大抵皆山川之氣,掩映日光而成,固非蜃氣,亦非神物。東坡之禱,蓋偶然耳。且詩中有云:「朝陽太守南遷歸,喜見石廩堆祝融。自言正直動山鬼,豈知造物哀龍鍾。」其自負亦不淺矣。況此老素善謔,又安知非自神其事以鳴其不平邪?
虞邵庵作朱澤民母吉宜人墓碣,有云:「至元甲午,吉宜人將就館,其姑施夫人疾病,歎曰:吾婦至孝,天且賜之佳子,吾必及見之。既而疾且亟,治後事,其大父卜地陽抱山之原,使穿壙以為藏。施夫人曰:『異哉!吾夢衣冠偉丈夫來告云:勿奪吾宅,吾且為夫人孫。』既而役者治地深五尺,得石焉。封曰『太守陸君績之墓』,別有刻石在旁,曰『此石爛,人來換』。石果斷矣,其祖命亟掩之,而更卜兆地。夫人又夢偉衣冠者復來曰:『感夫人盛德,真得為夫人孫矣。』德潤生,其大父字之曰順孫,而施夫人沒。人以為孝感所致。」德潤,澤民名也。澤民仕元,為征東行省儒學提舉,今朱文天昭御史之高祖。審如是,則澤民乃陸公績後身也。予嘗觀前代探環覓刀等事,猶未之信。今觀此文,則知天地間異聞,不可謂盡無也。
楊鐵崖,國初名重東南,從游者極其尊信。觀其正統辯、史鉞等作,皆善已。若香奩、續奩二集,則皆淫褻之詞。予始疑其少年之作,或出於門人子弟濫為筆錄耳。後得印本,見其自序,至以陶元亮賦閒情自附,乃知其素所留意也。按閒情賦有云:「尤蔓草之為會,誦召南之餘歌。」蓋發乎情,止乎禮義者也。鐵崖之作,去此遠矣。不以為愧,而以之自附,何其悍哉!香奩、續奩惟崑山有刻本,後又有楊東里跋語。玩其辭氣,斷非東里之作,蓋好事者盜其名耳。記此以俟知者。
魏將軍某,年七十餘,披甲上殿,及隨鑾輿出入,不減少年。人問其平生事,云年四十五時,已絕男女之欲。周和尚,廬陵人,流落京師,年九十餘,遠路能步行,須髮不白。予嘗問其得何修養之術,云無他術,自壯年能節欲耳。且云:「人之精液度與女子,能生人,若能保守存留,豈不能資生自身?」太倉畫士張翬,年九十餘,耳聰目明,猶能作畫。嘗問其何修而致?云平生惟欲心頗淡,欲事能節 【 欲事能節 「欲事」疑當作「遇事」。】 ,或者賴此耳,無他術也。
毘陵謝應芳子蘭,嘗論三高祠不當祠范蠡。云:「季鷹、魯望,吴產也。吴人眎為東家某是已 【 吴人眎為東家某是已 明本「東家某」作「東家丘」。】 。鴟夷子皮始終事越,間以行成留吴,其心未嘗一日忘乎越也。進美女,獻寶器,以惑吴之君臣。乘虛進兵,以滅吴之宗社。大率皆蠡之謀,越人論功,蠡居第一,豈非吴之大仇乎!惟其功成名遂,遯迹而去,其識見固高於常人。然浮海之裝,捆載珠玉 【 捆載珠玉 明本「捆載」作「稇載」。】 ,在齊復營致千金之產。自齊居陶,父子耕畜,轉物逐利,復積畜累鉅萬。太史公前後不一書者,蓋深鄙之,非美之也。較諸子房辭漢,翛然從赤松子之遊,相去多矣。杜牧之、蘇子瞻皆謂蠡私西施,以申公夏姬為比。由是觀之,謂其人為貪為穢,亦不為過,尚何風節足慕乎!今也以吴人馨香之黍稷,享敵國貪穢之仇讐,於理其可乎哉!禮云:民不祀非族。況仇敵乎!吴有三高,人特未之思耳。若泰伯、仲雍、延陵季子,真天下所共高者也。凡為吴人,苟非土木,孰不有高山景行之思。宜尊三讓至德之聖,祠於堂上,配以二賢,仍以季鷹、魯望列之從祀。如此,則正前人之謬戾,新斯民之耳目,振高風,崇禮讓,激衰世薄俗,而勸之於風化,豈小補哉!若謂蠡有功而祀之,則越人祀之宜矣。如諸葛武侯之賢,蜀人祀之,吴、魏未嘗有祠焉。斯埋理之公,古今一致,所謂質諸鬼神而無疑者也。」此言具子蘭上饒參政書。自志云:「方議移文有司,會世變而止。」按此言蠡事,大率皆前人所嘗道,其言吴有三高,人未之思一段,則前人所未發也。
先儒謂詩傳有本韻不必叶而叶者。今細察之,信然。如吉日三章:「其祁孔有」,「或羣或友」,「悉率左右」。皆叶羽已。然有、友、右皆從又,吴人自來呼又為以音,但不通於天下耳,不必叶也。」又如隰桑「遐不謂矣」,傳云:遐與何同。若以聲音相同,則今常熟吴音,稱何人為「遐箇」是已。其引鄭氏云:遐之言胡也,則又以義不以音矣。
巡撫周文襄公初至崑山,甫登岸,盛怒撻一人,儒學教諭朱冕叱皂隸令止。進白公曰:「請姑息怒,至衙門治之可也。」公從之。至寓府,入見後,公召冕問故,對曰:「下車之初,觀瞻所繫,恐因怒傷人累盛德耳。」公謝之。未幾,太倉開設衞學,公奏保冕為教授,且語二衞武職云:「吾為爾子弟得一良師,宜隆重之。」冕字士章,嘉興人。在崑庠時,季考月試,賞罰明信,弟子多所作成。至今論師道者,必首稱之。詳見葉文莊公水東日記。
嘗聞中官談漢府事,因問漢庶人所終。云:初,庶人被執,鎖縶逍遙城。一日宣廟欲往觀,左右止之,不聽。及至,熟視久之,庶人出其不意,伸一足勾上仆地。左右急扶起,久而神思乃寧。始自悔,亟命壯士舁銅缸至,覆之,缸約重三百斤,猶覺頂負而動,積炭缸上如山。然炭逾時,火熾銅鎔,庶人亦不知其處矣。
成化二十一年乙巳二月初五日丑時,泰山微震,三月一日丑時大震,本日戊時復震,初五日丑時復震,十三日、十四日相繼震,十九日連震二次。考之自古祥異,所未聞也。
凡軍前紀功,南蠻首三級為一功,北狄首一級為一功。凡婦人首級,受賞而已,不升官。北狄婦人面,與男子無須者不異,故報功者多雜以婦首充數,莫能辨也。嘗遇都督馬儀,談及此,儀云:「辨之亦有法。紀功多文臣,不知此法耳。第投水中。仰者婦人,俯者男子。」予嘗聞水中浮屍,男俯女仰,此陰陽定體之妙。雖人力翻覆之,終歸其舊,未知人首亦然。儀在邊最久,必嘗試知其然也。
積書不能盡讀,而不吝人借觀,亦推己及人之一端。若其人素無行,當謹始慮終,勿與可也。世有借書一癡,還書一癡之說,此小人謬言也。癡本作瓻,貯酒器,言借時以一瓻為贄,還時以一瓻為謝耳。以書借人,是仁賢之德,借書不還,是盜賊之行,豈可但以癡目之哉!
通政司所以出納王命,為朝廷之喉舌,宣達下情,廣朝廷之總明,於政體關係最重也。洪武、永樂間,實封皆自御前開拆,故奸臣有事即露,無幸免者。自天順間,有投匿名奏本言朝廷事者,於是始有關防。然其時但拘留進本人在官候旨意,出即縱之,未嘗窺見其所奏事也。後不知始於何年,乃有拆封類進及副本備照之說。一有訐奏左右內臣及勳戚大臣者,本未進而機已泄,被奏者往往經營倖免,原奏者多以虛言受禍。祖宗關防奸黨通達下情之意,至是無復存矣,可勝嘆哉!
成化末年,太監梁芳輩導引京師富賈,收買古今玩器進奉,啟上好貨之心,由是倖門大開。金夫子弟,各以珍異投獻求進而無名,乃於各寺觀聚寫釋道星命等書進呈,遂得受職。內原任中書序班者,得陞職至太常、鴻臚、太僕、少卿等階,白身人得受鴻臚主簿、序班等職。生員、儒士、匠丁、樂工、勳戚厮養,凡高貲者,皆與並進,名曰傳奉。蓋命由中出,不由吏部銓選,故名。名器之濫,無踰此時。未幾,以星變修弭,廷議革之,稽其數,原有職傳陞者三十六人,白身授職者五百三十八人,悉革職,勒令原籍閑住 【 勒令原籍閑住 「閑住」原作「問住」,此據明本改。】 ,不再錄用。軍職傳陞者,數當倍蓰,未暇籍也。
鴨脚樹實如杏,而其核中之仁可食,故曰仁杏。今云銀杏,是似而非也。
陸展染白髮以媚妾,寇準促白鬚以求相,皆溺於所欲而不順其自然者也。然張華博物志有染白鬚法,唐、宋人有鑷白詩,是知此風其來遠矣。然今之媚妾者蓋鮮,大抵皆聽選及戀職者耳。吏部前粘壁有染白鬚髮藥,修補門牙法,觀此可知矣。
●菽園雜記卷十
予未第時,未嘗作詩餘。天順己卯赴會試,夢至一寺,老僧出卷求題,予為一闋與之。既覺,猶記其半云:「一片白雲,人留不住。一坐湖山,人移不去。翠竹吟風,蒼松積雨,此是怡情處。」及下第歸,讀書海寧寺,僧文公出白雲窩卷求題,宛如夢中。癸未會試,嘗夢人贈詩云:「一篙春水到底渾,入指不見波濤痕,霹靂為我開天門。」至期貢院火,蓋術家有霹靂火之名,而到底渾不見痕,如其兆矣。成化癸巳,初入職方,夢訪李閣老,題其壁云:「浴日青山雨,文天碧海霞;臣言甘主聽,騎馬夜還家。」戊戌在武庫時,夢為小詞云:「風剪剪,花枝偃,鈴索一聲驚臥犬。可人期不來,半窗明月珠簾捲。」乙巳居憂時,夢為一詩云:「海中種珊瑚,遠意為兒女。十年失採掇,一枝遽如許。」俱未解其何謂也。
郊壇天地合祀,自唐、宋已如此,而制度有不同耳。唐合祭非定制。宋南郊北郊,各有壇壝,每歲祭天凡四舉。如祈穀大雩之類,皆不合祭。惟冬至合祭天地,三年一舉耳。本朝無北郊,每歲孟春,天地合祭於南郊,名天地壇。壇上又有大祀殿,以為行禮之處。聞議禮之初,高皇以義起之,儒臣莫能奪也。宋朝最多名臣碩儒,而其制禮亦多難曉。如祭天於圜丘,而從以五方之帝,則凡本乎天者,無不在矣。又有所謂感生帝之祭,感生,謂如以火德王,則祀赤帝也。祭地於方澤,而從以嶽鎮海瀆,則凡麗乎地者,無不在矣。又有所謂神州地祇之祭,即京畿土地也。程子嘗言:既祭社,則城隍不當祭。不知於此等大處,何獨無議論,抑嘗有之而莫能回邪?
嘗讀召南,至野有死麕一詩,以其類淫奔而疑之。然以晦庵先生之所傳注,不敢妄生異議也。近觀王魯齋二南相配圖,乃知古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矣。蓋魯齋以二南篇名各十一篇,召南之甘棠,為後人思召伯而作。何彼穠矣,為王風之錯簡,野有死麕為淫詩,皆不足以與此。其大意以為今詩三百五篇,豈盡定於夫子之手,其所刪者,容或有存於里巷浮薄之口,漢儒取以補亡耳。於是配以為圖,其見亦卓矣。使魯齋生於晦庵之時,得與商確,能不是其言乎?甘棠、何彼穠矣二篇,則非予識所能到也。
醫書言瘦人驟肥,肥人驟瘦,皆不久。同年薛為學登進士時,體甚肥,及為御史,忽爾瘦削。未幾,公幹鄖陽,一疾而歿。聞歿時,身軀縮小如十餘歲小兒,此尤可異也。
徐州百步洪、呂梁上下二洪,皆石角巉巖,水勢湍急,最為險惡。正統間,漕運參將湯節建議於洪旁造閘積水,以避其險,閘成而不能行,遂廢。成化六年,工部主事郭昇,鑿百步外洪翻船石三百餘塊,又鑿洪中河道,累石修砌外洪隄岸一百三十餘丈,高一丈。八年,主事謝敬修砌呂梁上洪隄岸三十六丈,闊九尺,高五尺;下洪隄岸長三十五丈,闊一丈四尺,高五尺。二十一年,主事費瑄修砌呂梁上下牽纜路若干丈。皆便民美蹟,而三人皆遭謗議,遂至坎坷。蓋志於功名者,多不避小嫌;無所建立者,輒生妬忌,當道者不能察,則輒信不疑,而廢棄及之。知巧者遂有所懲,而因循歲月,雖有當為之事,一切遜避,以免謗議矣。嗚呼!仕道之難如此夫。
王忠肅公翶一日入內府,主事某從至左掖門,附名。主事書云:吏部尚書王、主事某入。忠肅叱之云:「汝知敬我,不知敬朝廷邪?君前臣名,汝不聞乎?」使書名而入,立候東閣下。主事在左順門旁與一舊識內豎談笑自若,公遙見之,呼主事問曰:「曾讀論語鄉黨篇否?」主事以曾讀對。公曰:「過位,色勃如也,如何說?此地豈是你嬉笑之所?後生如此輕薄邪。」蓋奉天門御榻在焉,左順去奉天不遠,故忠肅云然。其敬慎如此,忠肅之諡,可無愧矣。
憲宗皇帝受終日,英宗遺言,免用宮嬪殉葬,此最盛德事。故憲宗賓天,亦有命不用,遵先訓也。於戲!英宗一言,前足及杜歷代之踵襲,後足以立萬世之法程。自黃鳥興哀之後,僅見此耳,豈非不世出之明君哉!
宋朝臣寮受恩典者,皆上表謝恩,凡上尊官皆用啟,故當時有王公四六語、四六嘉話等書。大率駢麗之文,褒諂之語,其於治體無補。本朝表箋,皆有官降定式,惟每科狀元率諸進士謝恩表,及公侯伯初封謝恩表,出自臨時撰文。上朝廷封事謂之奏,上親王謂之啟,亦皆直陳其事,不用四六體。是以文臣文集中,無作啟者。去華就實,存質損文,亦士習一變也。前代公移多繁文,洪武初,亦有頒降芟繁體式。職方掌邊務,覆奏封事頗多事,必引援經史,斷以大義,比諸司章奏,稍涉文墨,蓋故事因襲如此。至何行宜掌司時,一奏之中,引經大半 【 引經大半 明本「大半」作「太半」。】 ,而處置事體處,反欠精神,人頗厭之。予竊以為邊方有事,只須斟酌事體,非賣弄文學時也。故凡覆奏本,止是就事論事,不急繁文,一切損之。惟本部有所建明,及評議議事條件,應引經史者,畧引為證,庶使詞理簡明,盡對君之體。聞天順間,職方奏內引書曰:「惟事事乃其有備,有備無患。」一兵書抹去「乃其有備」四字,云:「何用如許字?」該司云:「此經句,不可去也。」兵書以輕薄叱之。諸司聞之,以為笑談。
車字昌遮切者,韻書云:輿輪之總名。今觀凡器之運轉者皆謂之車,則車字有轉運之義。如桔槹汲水曰車水轆轤,挽舟過堰曰車壩,紡紗具曰紡車,颺穀具曰風車,繅絲具曰繅車,圬者歛繩具曰線車,漆工漉漆具曰漆車,規工曰車旋,皆以其有機軸能運轉也。至於泲油者曰油車,梳工製梳,骨角工製簪亦皆曰車,此未可曉。
兵部選官後,武選司官必於內府貼黃,所貼有內黃、外黃,舊官新官,各有黃簿。每官一員名下,註寫功陞世次,會同尚寶監、尚寶司、兵科官於奉天門請用御寶鈐記。外黃印綬監收掌,內黃送內庫銅櫃中收貯。後遇襲替,官選簿迷失者,與赴內府查外黃,外黃可驗則已,如或不明,查內黃,其慎重如此。今軍職多不知自重。如在京衞所官犯罪備招送武選查例發落者,無日無之,往往有罪大惡極,非人所為者。故予嘗謂不觀貼黃用寶,不知軍職之所以重,不觀法司招議,不知軍職之所以輕。
成化末年,患京師多盜,兵部尚書余公議,欲大索京城內外居民。予嘗以曹參告後相獄市并容之說止之,公不聽。語人曰:「陸郎中書本子秀才耳。」乃奏差科道部屬等官五十員,分投街巷,望門審驗。時有未更事者,凡遇寄居無引者,輒以為盜,悉送繫兵馬司。一二日間,監房不能容,都市店肆傭工,皆聞風匿避,至閉門罷市者累日。騷擾之謗,漸聞禁中,公始悔之。早朝時,途中有拋擊甓石者,公益懼。乃促畢事,第令五兵馬司造冊復命而止。徒爾擾下,無補於治也。一日公語劉時雍云:「陸郎中向以曹參事止我,我嘗笑其迂。今乃知古人誠有見,後人莫能出其範圍也。」
南方寺觀及人家庭院中多種芭蕉,但可資觀美而已,實無所用。或以其葉代荷葉,襯蒸麪食。然婦人有癥瘕及血氣病者,感其氣則益甚,是亦不可用也。聞豬瘟者,以其根飼之,魚泛者,以其榦剉投池中則已,未之試也。
蕎麥之蕎,韻書無之,本草有之,蓋宋人所增耳。道藏中有藥石爾雅一卷,乃唐元和間梅彪所集諸藥隱名,以粟、黍、蕎、荳、麥為五芽,則此字之來亦久矣。
國初懲元之弊,用重典以新天下,故令行禁止,若風草然。然有面從於一時,而心違於身後者數事。如洪武錢、大明寶鈔、大誥、洪武韻是已。洪武錢民間全不行,予幼時嘗見有之,今復不見一文,蓋銷毀為器矣。寶鈔,今惟官府行之,然一貫僅直銀三釐,錢二文。民間得之,置之無用。大誥,惟法司擬罪云有大誥減一等云爾。民間實未之見,況復有講讀者乎?洪武韻分併唐韻,最近人情,然今惟奏本內依其筆畫而已。至於作詩,無間朝野,仍用唐韻。
江西一游士善異術,上官多禮貌之。按察某副使獨不信,術士欲自見,請以術為戲,許之。乃剪紙為二刀,作法戲之,二刀即飛起,交舞於前,冉冉近副使,副使端坐不動。俄而撲其面,副使以袖拂之,術士乃收刀而去,但見副使雙眉已削去矣。遣人捕治,不知所之。聞之姜恒頫進士使江西云然。
兩浙田稅畝三斗,錢氏國除,朝廷遣方贄均兩浙雜稅,贄悉令畝出一斗。使還,責擅減稅額,贄以為畝稅一斗者,天下之通法,兩浙既為王民,豈宜復循偽國之法,上從其說。故畝稅一斗者,自方贄始。福建猶循舊額,蓋當時無人論列,遂為定式。贄尋除右司諫,終於京東轉運。有子五:臯、準、覃、鞏、罕。準之子為丞相,其他亦多顯。豈惠民之澤歟!出紹興志。
馬尾羣始於朝鮮國,流入京師,京師人買服之,未有能織者。初服者,惟富商貴公子歌妓而已。以後武臣多服之,京師始有織賣者。於是無貴無賤,服者日盛,至成化末年,朝官多服之者矣。大抵服者下體虛奓,取觀美耳。閣老萬公安冬夏不脫,宗伯周公洪謨重服二腰。年幼侯伯駙馬,至有以弓弦貫其齊者。大臣不服者,惟黎吏侍淳一人而已。此服妖也,弘治初,始有禁例。
天下有一定不易之理,雖中人所能知,而氣數之變,事機之來,奇怪特出,雖上智大賢有莫能預為之測者。陳同甫酌古論云:「晉雖弱,中國也。秦雖強,夷狄也。自古夷狄之人,豈有能盡吞中國者哉!」此以定理論也。孰知宋之季也,元氏入主中夏,混一華夷。然則宋非中國,而蒙古非夷狄耶?婦人不可加於男子,猶夷狄不可加於中國也。在宋之前,亦嘗有婦人易姓改號君臨天下如武曌者矣。而何獨以中國夷狄槩天下後世,而為此確然不易之論哉! 【 此條系據明本補。】
憲宗朝未嘗輕殺人,末年殺二人,於人心最痛快。游民王臣者,以幻術游貴戚之門,嘗從太監王敬江南公幹,所過需索財物,括掠玩器及諸珍怪之物,不勝騷擾。事發棄市,傳首梟於蘇州等處。百戶韋瑛者,嘗為太監汪直羽翼,生事害人,人皆怨之。直敗,調任口外,然其害人之心未已也。嘗掩捕百姓十餘人,械送京師告變。上命會官鞫之,則皆誣也。蓋瑛媒蘖其狀,欲藉此以立功耳。反坐棄市,梟首於其掩捕之地。
嘉興之海鹽,紹興之餘姚,寧波之慈溪,台州之黃巖,溫州之永嘉,皆有習為倡優者,名曰戲文子弟,雖良家子不恥為之。其扮演傳奇,無一事無婦人,無一事不哭,令人聞之,易生悽慘。此蓋南宋亡國之音也。其贋為婦人者名粧旦,柔聲緩步,作夾拜態,往往逼真,士大夫有志於正家者,宜峻拒而痛絕之。
俞漢遠,上虞人,能詩畫。嘗膺保舉寓京師,時吏部郭尚書知其能畫,使人召之,不赴。召者曰:「冢宰,人欲求一見而不可得,子何獨不往?」漢遠曰:「吾以應薦而來,今往為之畫,使他日得美除,人將謂以畫得之。」卒不往。後卒旅邸,貧無所蓄,鄉人裒金為歛之。近有鍾欽禮者,亦上虞人,善畫山水,以上司多好其畫,輒以此傲人。無何,依託官府聲勢,詐取人財。事露,問發充軍。間有持其畫奉予者,予曰:「屋壁雖陋,不掛賺金賊畫也。」古人看書畫,一要師法古,二要人品高。人品不高,雖工亦減價矣。吾鄉張節之先生,見人收蓄黃廉使翰草書,即令裂去,云好人家却收此人筆跡。其疾惡如此。
杭州府每歲春秋祭先聖及社稷山川二壇,皆布政司官主之。如先聖固天下之所尊,而二壇神位,明有府社府稷,本府境內山川及城隍主名,知府却不得主祭。布政司統十一府,却只作所治處一府祭主,此等禮制,頗有窒礙。不知當時儒臣議禮,何以慮不及此。
大明一統志,即景泰間修而未成者,天順間,始成之。初修時,學士錢原溥為副總裁,嘗欲志戶口,而李文達以戶口戶部自有數,慮傷繁而止。按周禮:「獻民數於王,王拜受之。」是民數朝廷之所重也。苟在所當志,何傷繁之慮邪?如以此為戶部有數而不志,則內外文武諸司之設,吏兵二部有數;學校寺觀,禮部有數;皆將不必志邪?文達既自用,而彭、呂諸公又皆務為簡重,不相可否。故此書之成,不但戶口之登耗無徵而已。
浙江各府縣,布政按察分司在府城者,大率規制如一。在各縣者,按察分司多宏敞整麗,布政分司多狹隘朴陋。初疑按察能糾察,官吏貪污者,懼致罪而然。後至各府縣,徧覽志書,見按察分司,皆建自洪武間,布政分司,至正統七年以後始有之,乃得究知其所以然。蓋國初糾察諸司,讞審庶獄,在內從各道監察御史,在外從按察司官處分。其時御史建員未廣,有事則奉命而出,事竣即還。巡按亦未有專官。故按察之官,職專而權重。今分巡官各有印章,此可見矣。其後分遣御史巡按外藩,按察之體勢,由是始輕。且御史所至,更無察院,每止宿按察分司而已。分司既剏於經畫官府之初,則廣狹豐儉,得以如意為之,故其規制多寛廣。又以御史所寓,禮宜致隆,故有司以時修飾,而華美中度。布政司職理民事,非奉部符不出。至宣德、正統以來,添官稍多,始議置分司。且其地率多即官府棄地為之,故規制不能如意。又分守官按臨,不過信宿而去,故有司忽之,而修葺怠焉。此蓋理勢使然,非有意而優劣之。故虛心觀理,則理無不燭,疑心待人,則人鮮無過。有官君子,不可不知也。
今府州縣戒石銘云:「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本蜀主孟昶所作。全文二十四句,本名令箴。宋太宗愛之,摘此四句以刻石,更今名耳。近見紹興察院石刻,高宗題其下云「近見黃庭堅所書太宗皇帝御製戒石銘,恭味旨意,是使民于今不厭宋德也」云云。後有端明殿學士左朝議大夫簽書樞密院事權參知政事權邦彥、特進尚書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知樞密院事都督江淮荊浙諸軍事呂頤浩等跋語。以為五代之餘,遺民赤子,新去湯火,太宗皇帝哀矜撫綏,寄在守令,乃發大訓,垂諸庭石云云。高宗暨其臣皆直以為太宗所自作,誤矣。昶全文二十四句,詳見蜀志并吏學指南。
幼嘗入神祠,見所塑部從,有袒裸者,臂股皆以墨畫花鳥雲龍之狀。初不喻其故,近於溫、台等處見國初有為雕青事發充軍者,因詢問雕青之所以名。一耆老云:「此名剌花繡,即古所謂文身也。元時,豪俠子弟,皆務為此,兩臂股皆刺龍鳳花草,以繁細者為勝。洪武中,禁例嚴重,自此無敢犯者。」因悟少年所見,即文身像也。聞古之文身,始於島夷。蓋其人常入水為生,文其身以辟水怪耳。聲教所暨之民,以此相尚,而傷殘體膚,自比島夷,何哉!禁之誠是也。由是觀之,凡不美之俗,使在上者法令嚴明,無有不可易者。彼以為民俗在所當順,或以為政事當先所急,而不為之所者,皆姑息之政也。
嘗聞胡地草皆白色,惟王昭君葬處草青,故名青塚。朱溫弒唐昭宗於椒蘭殿前,血漬地處,今生赤草。岳武穆墳樹枝皆南向。前二事皆不可見,岳墳嘗往拜謁,南枝之樹,乃親見焉。
唐選法:試而銓,銓而注,注而唱,集衆告之,然後類為甲,上于僕射,乃上門下省。給事中讀之,侍郎省之,侍中審之,不當者駁下,既審乃上聞。主者受旨奉行,各給以符,謂之告身。乃知告身非誥勅,即今文憑類也。嘗於南京吏部見國初新選官,皆給黃紙印本符一通,疑即告身之遺意。文憑乃後來所更定,主意在關防姦偽耳,故到任即繳上之。
曹娥碑,後漢上虞令度尚字持中立,弟子邯鄲淳字子禮撰。蔡邕題其陰云:「黃絹幼婦,外孫虀臼。」古碑已不存,宋元祐八年正月,左朝請郎充龍圖閣待制知越州軍州事蔡卞重書。碑在今廟中。又有後人臨邕八字。其石方三尺許,已破裂不全。世傳曹操與楊修讀碑陰八字,未達,修欲言而操止之。行三十里,操始悟,由是忌修,斬之。或謂操未嘗至越,安得此事。竊意操所謂讀,非必廟中之碑,殆搨本流傳它處者耳。其言修以是被斬則非也。蓋修素與曹植相善,植嘗乘車行馳道中,開司馬門出,魏武甚怒之。既慮終始之變,以修素有才策,而又袁氏之甥也,於是以罪誅之。註謂以交搆賜死是也。語在陳思王傳。觀此,則修之死非為讀碑明矣。
莫月鼎像,吴門省鑑沈文明寫。其自贊云:「雷霆散吏,閒應世緣。若造此道,先天後天。丙戌上元月,鼎自贊。」此像今在予家。曾伯祖諱可山,當元季之亂,棄家為道士,嘗從月鼎學「五雷符水法」,遍游江湖,後歸老,歿太倉長生道院。此像之所自來也。月鼎本湖州人,歿於蘇州,蘇湖志皆載其事。宋學士景濂嘗為立傳。予近裝潢成軸,備書二郡志所載及宋傳於上,以為家藏云。
古人書籍,多無印本,皆自鈔錄。聞五經印版,自馮道始,今學者蒙其澤多矣。國初書版,惟國子監有之,外郡縣疑未有。觀宋潛溪送東陽馬生序可知矣。宣德、正統間,書籍印版尚未廣。今所在書版,日增月益,天下古文之象,愈隆於前已。但今士習浮靡,能刻正大古書以惠後學者少,所刻皆無益,令人可厭。上官多以餽送往來,動輒印至百部,有司所費亦繁,偏州下邑寒素之士,有志佔畢,而不得一見者多矣。嘗愛元人刻書,必經中書省看過下所司,乃許刻印。此法可救今日之弊,而莫有議及者,無乃以其近於不厚與。
毘陵翟、顏二生素交厚,每相會輒談及國事。一日,顏書其所志以示翟,言頗不謹。既而自悔,急遣人追索,翟已執之為奇貨矣。後顏登第,為京職,翟每從假貸,即應之弗吝。人以顏為仗義,而不知為其制也。一書記辛稼軒帥淮時,陳同甫往謁之,與談天下事。稼軒酒酣,言錢塘非帝王之居,斷牛頭之山,天下無援兵;決西湖之水,滿城皆魚鱉。同甫夜料稼軒酒醒必悔,必殺己以滅口,乃逃去。月餘,致書稼軒,假十萬緡以濟貧,稼軒如數與之。古今人事,固有偶同者,然同甫平生自許甚重,其亦為此耶!
●菽園雜記卷十一
國初,各布政司府州縣祭社稷風雲雷雨山川等壇,以守禦武官為初獻,文官為亞終獻。洪武十四年,定以文職長官行三獻禮,武官不令與祭。禮官之議,大抵謂有司春祈秋報,為民祈福。文官職在事神治民,武官職掌兵戎,務專捍禦。古之刑官,不使與祭,而況兵又為刑之大者。武官不令與祭,所以嚴事神之道,而達幽明之交也。然當時但言社稷等神,而不及先聖,此固主春祈秋報之說,豈不以報本於先聖者不當以是拘抑,豈不以古者出師受成釋奠,皆必於學,故略之耶?宣德乙卯,各處軍衞俱得設學,春秋二祭,皆武官主之,學官分獻而已。使當時議禮者,兼先聖廟祭而言,則今日武官主祭,與禮制悖矣。此等事本出偶然,然亦若預為之地者,誠可異也。
琅邪郡名,韻書云:今沂州,一曰滁州。當以沂州為是。齊景欲遵海而南,放於琅邪是也。滁州乃山名耳,韻書誤矣。
家有化書一冊,云宋齊邱撰。宋學士景濂諸子辨云:「齊邱子六卷,一名化書,世傳為偽唐宋齊邱子嵩作,非也。作者終南山隱者譚峭景昇,齊邱竊之者也。」後見一書,有云:景昇因游三茅,道過金陵,見宋齊邱,出化書授之,曰:「是書之化,化化無窮,願子序而傳之後世。」齊邱以酒飲景昇,虐之盛醉,以革囊裹景昇,縫之,投深淵中,奪此以為己書,作序傳世。後有隱者漁淵,獲革囊,剖而視之,一人齁睡囊中,漁者大呼,乃覺。問其姓名,曰:「我譚景昇也。宋齊邱奪我化書。沈我于淵。今化書曾無行乎?」漁者答曰:「化書行之久矣。」景昇曰:「化書若行,不復入世矣。吾睡此囊中,得大休歇。煩君將若囊再縫而復投斯淵,是亦願望。」漁者如其言,再沉之。齊邱後為南唐相,不得其死,宜哉!此記齊邱奪書頗詳,而似涉怪誕。化書,道藏中亦有之,云真人譚景昇撰。沈淵事若信有之,景昇其所謂真人耶!
嘗聞一醫者云:「酒不宜冷飲。」頗忽之,謂其未知丹溪之論而云然耳。數年後,秋間病利,致此醫治之,云:「公莫非多飲涼酒乎?」予實告以遵信丹溪之言,暑中常冷飲醇酒。醫云:「丹溪知熱酒之為害,而不知冷酒之害尤甚也。」予因其言而思之,熱酒固能傷肺,然行氣和血之功居多。冷酒於肺無傷,而胃性惡寒,多飲之,必致鬱滯其氣。而為亭飲,蓋不冷不熱,適其中和,斯無患害。古人有溫酒暖酒之名,有以也。
宋祥興二年己卯,元主忽必列滅宋,大興彼教,任番僧拊迂等,滅道教。十月二十日,盡焚道藏經書。是日火焚其廟憫忠等寺一十三處,其徒被火焚死者八十三人,雷震死想埋等一十九人,及張伯淳、王磐等五人。北方奉彼教者,以非時雷震為懼,每年至是日,拜天謝過。出歲時類紀。此事若信有之,神異甚矣,但恐是道家者流附會之說。
今人以正五九月新官不宜上任,俗吏信之,而見道明者固不忌也。或云:宋尚道教,正五九月禁屠宰,新官上任,祭告應祀神壇,必用宰殺,故忌之。今人多不知其原,遂有吉凶禁忌之疑。此說有理。然其事非始於宋,始於唐高祖武德二年正月甲子,詔天下每年正五九月,並不行刑,所在公私宜斷屠殺。意者宋因之而益嚴耳。詳見揮麈新錄。
古稱肩輿、腰輿、板輿、筍輿、兜子,即今轎也。洪武、永樂間,大臣無乘轎者,觀兩京諸司儀門外,各有上馬臺可知矣。或云:乘轎始於宣德間,成化間始有禁例。文職三品以上得乘轎,四品以下乘馬。宋儒謂乘轎以人代畜,於理不宜,固是正論。然南中亦有無驢馬雇處,縱有之,山嶺陡峻局促處,非馬驢所能行。兩人肩一轎,便捷之甚,此又當從民便,不可以執一論也。
諸司職掌是唐、宋以來舊書,本朝因而損益之。洪武二十三年改戶刑二部所屬皆為浙江等十二部。後又改六部,子部為清吏司。然今衙門名目,制度改革,官員品秩,事體更易,又多與國初不同,亦多該載未盡者。衙門名目不同,如吏部所屬文選等四清吏司,舊云選部、司封等部,鴻臚寺舊云儀禮司之類是也。制度改革不同,如北平都布按三司,今改為順天府,并直隸府衞,承天門待詔、觀察使、中都國子監、回回欽天監、五軍斷事司、蒙古衞,今皆裁革。舊有左右春坊,而無詹事府之類是也。官員品秩不同,如六科都給事中正八品,左右給事中從八品,給事中、行人司正俱九品,各衙門司務、行人司行人,皆未入流之類是也。事體更易不同,如兵部之整點軍士,飛報聲息,舊屬司馬部,今屬職方清吏司之類是也。該載未盡者,如兵部之將官將軍勇士之類是也。必得刪訂增廣成書,使一代之制粲然明白垂之萬世而足徵可也。
酇有二音,一則旰切,一才何切,皆地名。才何者縣,屬沛國,蕭何初封邑。則旰者縣,屬南陽,蕭何子孫所封也。楊震三鱣事,音當作鱓,若作本字,則其魚長一二丈,鸛雀豈能兼致乎?近見一詩有「只恐留侯笑酇侯」之句,一詩以三鱣押入天字韻,皆失之矣。
嘗聞父老云:太宗初無入承大統之意。袁珙之相,有以啟之。近見姚少師廣孝撰珙墓志,有云,洪武間,上在潛邸。聞先生名,遣使以幣禮聘焉。既拜受,即沐浴戒行李而起。及見,上大悅,於是肅恭而前,面對聖容,俯仰左右,一目而盡得矣。先生再拜稽首而言曰:「聖上太平天子也。龍形而鳳姿,天廣地闊,日麗中天,重瞳龍髯,二肘若肉印之狀,龍行虎步,聲如鍾,實乃蒼生真主,太平天子也。年交四十,髯鬚長過於臍,即登寶位時。」上雖聽其說而未全信。居無何,先生辭還故里。洪武三十五年壬午六月十七日上誕,膺天籙,嗣登大寶,因感先生昔言之驗,於是勅遣內侍,驛召至京,拜太常寺丞,授承直郎。待以特禮,賜冠服鞍馬,文綺鈔錠,及居第在京,以便其老。珙別有紀云:「洪武二十三年九月,敬蒙燕府差人取至北平。」觀此,則知太宗之有大志久矣,珙之相,特決之耳。珙字廷玉,號柳莊,鄞人。相術之妙,詳見九靈山人戴良所著傳。
河南、湖廣之俗,樹衰將死,以沸湯灌之,令浹洽,即復茂盛,名曰灸樹。種竹成林者,時車水灌之,故其竹不衰。
宋朝崇信道教,當時宮觀寺院,少有不賜名額,神鬼少有不封爵號者。如上虞曹娥立廟,表曰「始自漢世」,亦足以示勸矣。宋大觀四年八月封為靈孝夫人,政和五年十一月封為靈孝昭順夫人,淳祐六年六月封為靈孝昭順純懿夫人。又封娥父為和應侯,母為慶善夫人,各有封勅尚存。予嘗謂當時中書省官一半歲月與神鬼幹事,其代言之臣,尤為孟浪。如漢碑言娥父盱能按節歌舞,婆娑樂神。婆娑蓋舞貌,其封和應侯勅乃云:「爾迎婆娑之神,至於溺死。」不亦可笑乎?本朝著令,有司春秋致祭神主曰「漢孝女曹娥之神」。革去前代封爵,名正言順,真可謂萬世法矣。然娥之孝,豈待爵號顯哉!今其江其鎮其館驛鹽場壩堰急遞鋪之類,皆以曹娥為名,蓋將歷萬世而不泯矣。
舊制,軍職疾故,子弟年十五得承襲官職者,比試武藝而官之。試不中者,不得輒入選。老而無子者,月給全俸。早亡而妻守寡者,月給俸二石。子患殘疾不能承襲者,月支俸三石。十年內有子,仍襲祖職。十年後有子,不准襲,令為民。無子而有孤女者,月給俸五石,年至十五住支,名曰優養。故官子弟年幼未襲者,亦給全俸,名曰優給。在任犯罪監故,子弟應優給者,月給半俸。出幼即承襲者,免調別衞。年二十以上者,俱調衞,仍支全俸。至永樂間,凡以奉天征討得功者,子弟俱容至十六歲承襲,且免比試武藝。子患殘疾者,給全俸終身。十年後有子,俱准承襲。父犯罪監故,子承襲者,不拘年之長幼,一例免調衞。孤女優養者,不拘出幼,至適人,始住給。凡事優厚於舊,名曰新官,而以開國功臣名曰舊官。予官武選時,嘗竊以為高皇起布衣,得天下於羣雄之手,文皇起藩邸,得天下於一家之親。其難易固當有辨,而待功臣之典,厚薄如此。揆之治體,似未穩當。嘗欲建白其事而一之,使法制適均,事跡不顯。未久,外陞而止。
寧波奉化縣有鮚■〈魚奇〉巡檢司,初不解其名義。攷之志書,引顏師古云:鮚音結,蚌也。長一寸,廣二分,有小蟹在其腹中。埼,■〈釒臣〉依反 【 埼■〈釒臣〉依反 「■〈釒臣〉」疑是「鉅」字之誤。】 ,曲岸也。其中多鮚,故以名。今埼作綺,韻書並無,因印文之誤耳。
梁山伯、祝英臺事,自幼聞之,以其無稽,不之道也。近覽寧波志,梁、祝皆東晉人。梁家會稽,祝家上虞,嘗同學。祝先歸,梁後過上虞,尋訪之,始知為女。歸乃告父母,欲娶之,而祝已許馬氏子矣,梁悵然若有所失。後三年,梁為鄞令,病死,遺言葬清道山下。又明年,祝適馬氏,過其處,風濤大作,舟不能進。祝乃造梁塚,失聲哀慟。忽地裂,祝投而死焉。馬氏聞其事於朝,丞相謝安請封為義婦。和帝時,梁復顯靈異,效勞於國,封為義忠。有司立廟於鄞云。吴中有花蝴蝶,橘蠹所化也,婦孺以梁山伯、祝英臺呼之。
世傳元荅吉太后寓懷慶時,惡聞蛙聲,傳旨諭之,蛙不復鳴。及僧法衍禁蛙池事,蓋皆後人附會之說耳。吾崑城半山橋人家,夏月不設蚊帳,而終夜無蚊。餘杭抵富陽各縣,皆深山,茂林中暑月不聞蟬鳴,渡江至蕭山界,則蟬聲滿耳。觸類而長之,乃知蛙事之妄也。
駱賓王靈隱寺詩有「待入天台路,看予渡石橋」之句,釋之者云:赤城山上有石橋懸渡,石屏風橫截其上。赤城山即天台山之一也。又引顧凱之云:天台石橋,廣不盈尺,長數十步,至滑,下臨絕冥之澗。嘗問之天台人,亦極誇其幽逈奇絕,似非人世所有者。壬子七月十八日,與潘僉憲應昌乘興往觀,跋涉嶺澗,行三十餘里,至其處,路極險僻。蓋天台諸山之水,自西北流者,中分二派,一下自南,一下自東,皆會於此。當二水之衝,有石隱隱橫亘其下者三。橫石之外,石勢直下,壁立數丈,飛瀑下瀉,其聲如雷,而石橋正當其前。橋之兩端,抵澗兩崖,約長數十步,其上中隆而旁殺,若■〈馬蒙〉背然。其下齊平如截,橋之下,石勢壁立而下者又數丈。飛瀑出其下,■〈賁攵〉激震怒、勢益湍急。自此而下,其深莫測矣。始信其幽怪奇絕,誠非人間所有。又以知石橋本在山下深澗中,彼以為懸渡赤城山上石屏風橫截其上者,皆妄也。應昌生長天台,亦未之到,則台人所云,其中方廣寺為羅漢出沒之處,皆謬妄不足信矣。
雁蕩山之勝,著聞古今,然其地險遠,至者絕少。弘治庚戌十月,按部樂清,嘗一至焉。蕩在山之絕頂,中多葭葦,每深秋,鴻雁來集,故名。山僧亦不能到其處,聞之樵者云然耳。山下有東西二谷,東谷有剪刀峯、瀑布泉,頗奇,大龍湫在其上。西谷有常雲峯,在馬鞍嶺之東,展旗、石屏、天柱、王女 【 天柱王女 明本「王女」作「玉女」,疑是。】 、卓筆諸峯,皆奇峭聳直,高插天半,而不沾寸土。其北最高且大,橫亘數十里,石理如湧浪,名平霞嶂。靈岩寺在諸峯巑岏中。於此獨立四顧,心目驚悸,清氣砭骨,似非人世,令人眷戀裴回,不忍舍去。回視西湖飛來等峯,便覺塵俗無餘韻矣。平霞嶂西一洞,中有石,下垂泉,涓涓出二竅中,名象鼻泉。古今題詠頗多,別有遊雁蕩山記。
宋建炎初,孔子四十八代孫襲衍聖公端友扈駕南渡。端友歿,子玠襲封,始寓衢州。紹興六年,詔權以衢州學為家廟,賜田五頃。孫搢文、遠萬、春洙,六十年間俱襲封。淳祐乙卯,郡守孫子秀請于朝,以城北閒地建孔氏家廟,規制視祖庭。丙子燬於盜,洙遂即其家以祀。元至元十九年,有詔孔氏子孫寓衢者赴闕,洙及弟演子楷入覲,奉問勞奬諭,授國子祭酒浙東提學,以宋政和年所降襲封銅印納于朝。其封爵遜於曲阜,弟襲焉。
浙江王都指揮澤,嘗宿嘉興天寧寺,既去,有僧入其臥處,見一蛇蟠榻上,乃闔門而出。俄而二健卒趨至,取其所遺金帶去,蓋即僧所見蛇也。
浙江銀課,洪武間歲辦二千八百七十餘兩,永樂間增至七萬七千五百五十餘兩,宣德間增至八萬七千五百八十餘兩。後鎮守太監李德、兵部尚書孫原真奏坑戶實辦銀二萬五千七百九十餘兩,陪納六萬一千七百八十餘兩。正統間減數,止辦三萬八千九百三十餘兩。景泰七年,實得一萬六千零六十五兩。天順六年,三萬零四十八兩。成化三年,奉勅辦銀二萬一千二百五十兩。成化五年,減數一萬零二百三十七兩有奇,因太監盧永之奏也。未幾,又奉勅照天順六年三萬零四十八兩。成化十九年,又因太監張慶之奏,照成化三年二萬一千二百五十兩,以後額辦處州府所屬各縣二萬一千二百五十兩,溫州府泰順縣九百九十一兩八錢,共二萬二千二百四十一兩,比之成化三年額數,多九百九十一兩。弘治二年,減免一萬一千四百兩,止辦解一萬零八百四十一兩。又禁取額外耗銀三千餘兩,從巡按御史暢亨之奏,而刑部侍郎彭公韶覈實其事。今人全歸功於彭,非也。暢後以事調外任,而其功不可泯,故記之。
孔子先簿正祭器,不以四方之物供簿正,釋者謂先以簿書正其祭器,使有定數,而不以四方難繼之物實之。今之祭禮,通行天下,器有定數,物有定品,使易遵行,正合此意。然天下風氣不同,土產異宜,自有不能律者。如鹿兔北方最易得,南方澤國,則得之已難。今蘇、松、嘉興二祭,鹿兔皆買之鄰郡,價亦頗費。廣東全不產兔,每以胡孫代之。聖人知周天下,而猶如此,然則堯、舜猶病,亦勢然也。
廣西有蚺蛇,其肉無毒,土人食之。其脂與涎沫著男陰,即消縮不舉。嘗聞有軍士若干,涉一水,皆病陰痿,蓋此水乃蚺蛇出沒處,有涎沫其中故也。輟耕錄記佻■〈亻達〉少年奸淫,藥被人左使,致終身不舉者,疑即其脂也。又見孫思邈千金方,鹿脂亦然。
張御史云:成化間,盜發韓魏公塚,得金銀器頗多,黃金帶至三十六腰,其富可知。予意此帶必是君賜,若其自置,則失之不儉,受之人,則失之不廉。以此殉葬,非徒無益,而反害之。魏公在當時,偉然人望也。必其子孫愚昧,致有此耳。按葉文莊嘗問永寧倉官,言魏公墳去彰德城不及二十里,碑石羊虎,悉因營建趙王府鑿煉盡矣。數年前,亦經盜發。此當是公為山西參政在宣府修理八城時所記。則魏公塚被發久矣,此蓋別一韓姓者。
客商同財共聚者,名火計。古木蘭辭云:「出門看火伴,火伴皆驚忙。」唐兵制以十人為火,五十人為隊。火字之來久矣。今街市巡警鋪夫,率以十人為甲,謂之火夫。蓋火伴之火,非水火之火也。俗以火計為夥計者,妄矣。
高皇嘗問劉三吾所居山川形勢,三吾具言其家所面峯巒甚奇,乃圖以上。上笑云:「何用如許?」以筆視山峯尖起處,悉塗抹之。未幾,其山一夕被雷,尖起處悉擊去。意者,聖天子動與天合而然耶?聞之劉時雍云。
成化間,山東魚臺縣民穿窖,得古塚,中一甕,取以貯水,貯之輒涸。民以其不利,置之大樹上,時嗚嗚作聲,民怪而破之。後有識者云:此寶器也。一鏡,照野外數里村落,人畜皆見,縣官聞而取之。浙江督漕張都指揮洪嘗買其石槨二板,親聞其事。
投壺,射禮之變也,雖主樂賓,而觀德之意在焉。後世若司馬公圖格,雖非古制,猶有古人遺意。近時投壺者,則淫巧百出,畧無古意。如常格之外,有投小字、川字、畫卦、過橋、隔山、斜插花、一把蓮之類,是以壺矢為戲具耳。予初時於燕集見人寫字畫卦,亦嘗為之,後即慙悔,雖違衆不恤,蓋非欲自重,亦以禮制心之一也。近見鎮江一倅有鐵投壺,狀類燭檠,身為竹節梃,下分三足,上分兩岐,橫置一鐵條,貫以三圈,為壺口耳。皆有機發矢,觸之則旋轉不定。轉定復平,投矢其中。昔孔子歎觚不觚,其所感者大矣。今壺而不壺,能無感乎!蓋世之衒奇弄巧,廢壞古制,至此極矣,豈但投壺之非禮而已哉!
羅狀元應魁復官後,以病請告還鄉,從游者頗衆,遂立為鄉約:凡為不善者,衆不之齒,大惡者棄之。於是有強梁者一二人,皆被執而投之水。鄉人不平,訟於官,而應魁適已卒,其徒十餘人皆坐謀殺人為羅倫從者律。使應魁不死,將置之重辟無辭矣。今幸而不受顯戮,然殺人之名,沾污案牘,傳道人口,寧不為文法吏之所詆笑哉!借曰起自草茅,未嘗讀律,然臣而作福作威,及非士師而殺人者,經傳具有明訓,而妄作如是,何耶?予初聞此,不信,近審之劉方伯時雍,乃知誠然,未嘗不深為之惜也。
花蘂夫人有二,以宮詞著者,本蜀主孟昶妾費氏,宋太祖取蜀,收入掖庭。其有墓在閩之崇安者,本南唐宮人,隨後主歸宋,選入後宮。太祖以其亦能詩,謂之小花蘂云。
司禮太監懷恩,成化初,以祖充雲南某衞軍,乞取其族子一人為後。尋官之太倉。有武職以將才舉者,久不遷,夤緣其族子求見,恩笞其族子而拒之。都御史王公越嘗至其內宅,恩命小火者二三人,以頭拄其腰而出之。越之不得入兵部,王公恕之得召為吏部,皆其力也。成化末,邵妃方被寵,上將有廢易意,召恩與謀之,恩叩頭曰:「此朝廷大事,不敢苟且。明早退朝時,當與內閣大臣議之。」上以為然。明日將臨御,呼恩,左右以疾對。使問之,云本無疾,昨聞聖旨,驚成疾耳。由是事不諧而止。未幾,發遣司香皇陵。今上即位,復召入,多所匡正,卒于官。
內閣文臣之設,始於永樂年間,此予所舊聞。故弘治初,論事嘗及之。近聞李子易內翰云:嘗見太祖實錄,洪武中黃子澄、齊泰皆太常少卿,方孝孺翰林侍講,同在內閣。意者其時備顧問而已,未必若後來諸公寵任之隆,得專政柄也。
溫州樂清縣近海有村落,曰三山黃渡,其民兄弟共娶一妻。無兄弟者,女家多不樂與,以其孤立,恐不能養也。既娶後,兄弟各以手巾為記,日暮,兄先懸巾,則弟不敢入。或弟先懸之,則兄不入。故又名其地為手巾嶴。成化間,台州府開設太平縣,割其地屬焉。予初聞此風,未信,後按行太平,訪之,果然。蓋島夷之俗,自前代以來,因襲久矣。弘治四年,予始陳言于朝,請禁之。有弗悛者,徙諸化外。法司議,擬先令所司出膀禁約 【 擬先令所司出膀禁約 明本「膀」作「牓」。】 ,後有犯者,論如姦兄弟之妻者律,上可之,有例見行。
●菽園雜記卷十二
新昌、塖縣有冷田 【 新昌塖縣有冷田 「塖」當作「嵊」。】 ,不宜早禾,夏至前後始插秧。秧已成科,更不用水,任烈日暴土坼裂,不恤也。至七月盡,八月初,得雨,則土蘇爛而禾茂長。此時無雨,然後汲水灌之。若日暴未久,而得水太早,則稻科冷瘦,多不叢生。予初不知其故,偶見近水可汲之田如是,怪而問之。農者云云,始知觀風問俗,不可後也。山陰會稽有田,灌鹽滷,或壅鹽草灰,不然不茂。寧波、台州近海處,田禾犯鹹潮則死,故作碶堰以拒之。嚴州壅田多用石灰,台州則煅螺蚌蠣蛤之灰,不用人畜糞,云人畜糞壅田,禾草皆茂,蠣灰則草死而禾茂,故用之。
嚴州山中灌田之法,有水輪。其制,約水面至岸高若干尺,如其度為輪,輪之輻以細木幹為之。每輻出栒處,繫一竹筒,但微繫其腰,使兩頭活動,可以俯仰。置軸半岸,貫輪其上,岸上近輪處,置木槽以承水。溪水散緩,則以石約歸輪下使急,水急則輪轉如飛。每筒得水,則底重口仰,及轉至上,則筒口向下,水瀉木槽,分流田中。不勞人力,而水利自足,蓋利器也。夫桔槹隨處有之,或運以手,或運以足,或運以牛,機器之巧,無踰此矣。山中深溪高岸,桔槹之巧,莫能施矣,於是乎有水輪之制焉。蓋制器利用,苟有益於斯世,則君子取焉。漢陰抱甕之說,特憤世疾邪之所為,未足以喻廣大也 【 未足以喻廣大也 明本「喻」作「諭」。】 。
馮婦善搏虎,卒為善,句士則之。 【 句】 野有衆逐虎 【 野有衆逐虎 明本作「野衆搏虎」。】 ,虎負嵎,馮婦攘臂下車,衆皆悅之,其為士者笑之。近見嘉興刻本,點法如此,頗覺理勝。蓋悅之者,搏虎于野之衆;笑之者,則之之士也。前後相應。
廣西有庹姓,音託。今吴中人伸兩臂量物曰託。庹既與度似,而又從尺,疑即此歟!陝西有夯字,音罕,持物也。奤音胎字上聲,南人駡北人為奤子。廣東有孻字,音柰平聲,老年所生幼子。■〈田上女下〉音少,杭人謂男之有女態者。■〈女肯〉音其緪反,謂子之幼穉者。吽讀如撼,恨其人而欲害之之辭。越中有此等字,往往於訟牒中見之。
世傳水母以鰕為眼,無鰕則不能行,云鰕聚食其涎,因載之以行。近聞溫州人云:水母大者圓徑五六尺,肥厚而重,一人止可擔二箇。頭在上,面正中,兩眼如牛乳。剖之,中各有小紅鰕一隻,故云以鰕為眼。前說非也。又水母俗名海蟄,直列反,但不知為某字。松江志作海蟄,或作海蜇,翰墨大全作海■〈虫宅〉。按蟄,蟲冬伏也。蜇,蟲傷人也。皆非物名,亦非直列音。■〈虫宅〉音除駕,本草作蜡,音同。音雖非直列,實水母之異名。溫州人又呼水母為鮓魚,鮓字無義,豈即■〈虫宅〉音之訛耶。
晉以前碑,皆不著撰人姓名。唐人併著書人姓名,然其書多是名公親筆。宋以來,書者、篆額者皆具名。本朝碑記,惟勅建并士大夫家所制者皆名公親筆,其餘多是盜書顯官之名以衒俗耳。且撰者必曰撰文,書者必曰書丹,蓋分行以書凑篆額字耳。職銜字多少不一,又必上下取齊,中多空字,古意絕亡矣。予近令人書碑記,獨不然。
大江中金、焦二山,金以裴頭陀開山得金而名,焦以焦隱士所居而名。近遊焦山,讀徐武功壯觀亭記云:「古稱金鰲、浮玉二山,為江、漢朝宗于海之門戶,即今京口金、焦是已。蓋省文易名,因以淆譌,故郡志無考。然焦有古刻浮玉之名,尚存嵒石,而江表之人,猶稱焦門,為可證焉。是以金山為金鰲,焦山為浮玉矣。疑而考之郡志及它紀載,則金鰲乃金山中亭名,浮玉本金山別名也。焦山所刻二字,筆勢肥弱,蓋宋、元人所書。」武功所云,不知何據。
清風嶺在嵊縣界,宋末台州王節婦被虜至此,投水死。嶺本名青峯,後人高其節,改今名。事具李孝光所作傳及士大夫紀述。楊廉夫獨立異,為詩云:「界馬■〈馬犬〉■〈馬犬〉百里程,青峯後夜血書成。只因劉、阮桃花水,不及巴、陵漢水清。」葉文莊記夏憲使言:昔有人以王節婦之死為無是事,作詩非之,其人後絕嗣。詩云:「嚙指題詩似可哀,班班駁駁上青苔。當初若有詩中意,肯逐將軍馬上來。」正與廉夫意同。絕嗣未必係此,然貞女節士,正偷生忍耻之人之所惡聞,必欲陰伺疵釁而壞之者也。厚德之士,其忍為此輩助虐耶。
今旌表孝子節婦及進士舉人,有司樹坊牌於其門,以示激勸,即古者旌別里居遺意也。聞國初惟有孝行節烈坊牌,宣德、正統間,始有為進士舉人立者,亦惟初登第有之。仕至顯官,則無矣。天順以來,各處始有冢宰、司徒、都憲等名,然皆出自有司之意。近年大臣之家,以此為勝,門有三坐者,四坐者,亦多干求上司建立而題署,且復不雅,如壽光之「柱國相府」,嘉興之「皇明世臣」,亦甚夸矣。近得中吴紀聞閱之,見宋蔣侍郎希魯不肯立坊名,深歎古人所養有非今人所能及者。吾崑山鄭介庵晚年撤去進士坊牌,云無遺後人笑也。
今人以猜拳為藏鬮,鬮音鳩,古無此字。殷仲堪與桓元共藏鈎,顧愷之取鈎,桓遂勝。或云:漢鈎弋夫人手拳曲,時人效之,因為此戲,然不知鬮字何從始也。
中酒之中,本平聲。唐人云:「醉月頻中聖」、「近來中酒起常遲」、「阻風中酒過年年」。東坡詩云:「臣今時復一中之。」今人作去聲,如中風中暑之中,非也。
溫州樂清縣學,舊有三賢祠。三賢者,宋賈司理如規、錢孝廉堯卿、王龍圖十朋也。如規字元範,補太學生,初調廣昌尉,再調興國軍司理,不赴。靖康之難,身先諸生,不肯逃避,族里賴之,時稱尚義者必曰賈司理。堯卿字熙載,吴越王七世孫,孝友夙著。紹興間,舉孝廉,未仕,卒。十朋字龜齡,紹興間,廷試第一,學業純正。後以龍圖學士致仕。其祠舊在大成殿戟門之右,後人因其廢,易為神廚。弘治三年,予按部至,謁廟,訪求其處,欲復之,無隙地。戟門之左有梓潼神祠,云是洪武間黃教諭所建。命撤其像,復作三賢神主,而增入本朝章恭毅公綸,改曰鄉賢祠。不限其數,以俟來者。
普怛落伽山,或作補陀落伽,在寧波府定海縣海中,約遠二百里餘。世傳觀音大士嘗居此,愚夫往往有發願渡海拜其像者,偶見一鳥一獸,遂以為大士化身之應。餘姚誌中載賈似道嘗至此山,見一老僧,相其必至大位而去。再求之,不復可得,亦以為大士應驗。予謂自古姦邪,取非其有,未有不託鬼神協助,以塗人之耳目者。似道自知倖致高位,恐人議己,故詐為此說,以聾瞽愚俗耳。不然,福善禍淫,神之常道,設使不擇是非,求即應之,豈正神哉!普怛落伽,華言白花,此山多生山礬,故名。今人於象設大士處,扁曰補陀勝境,特磔島夷一白字耳,義安取哉。山礬本名鄭花,其葉可染,功用如礬,王荊公始以山礬名之。
懛,丁來切。註云:失志貌。蘇州人謂無智術者為獃,杭州以為懛。同年吴俊時用美姿容而不拘小節,杭人呼為吴阿懛。嘗自云:「我死,大書一名於墓前,云大明吴阿懛之墓。若書官位,便俗矣。惜乎,韻無此字,人亦多不識。」蓋初登第時聞此言,今已二十七年。而時用下世亦數年矣。雖出一時戲言,亦可見其曠達。昨檢韻海,偶得此字而記之。
兩浙鹽運司所轄共三十五場,清浦等一十三場在蘇松。嘉興地居浙之西,而天賜一場,隔涉崇明縣海面,西興等二十場在紹寧。溫、台地居浙之東,而玉泉一場,隔涉象山縣海面。其杭州府仁和、許村二場,雖居浙西,場分則歸浙東。凡浙東鹽共一十萬七千五百餘引,除水鄉納銀外,該鹽一十萬六千一百九十餘引,浙西鹽共一十一萬四千八百餘引,除水鄉納銀外,該鹽七萬二千六百餘引。各以一半折價解京,一半存留給客。浙西多平野廣澤,宜於舟楫,鹽易發散,故其利厚,解京銀每一大引折銀六錢。浙東多阻山隔嶺,舟楫少通,不便商旅,故其利薄,解京銀每一大引折銀三錢五分。俱便竈戶。凡鹽利之成,須藉滷水,然滷之淋取,又各不同。有沙土漏過,不能成鹹者,必須燒草為灰,布在攤場,然後以海水漬之,俟曬結浮白,掃而復淋。有泥土細潤常涵鹹氣者,止用刮取浮泥,搬在攤場,仍以海水澆之,俟曬過乾堅,聚而復淋。夏用二日,冬則倍之。始鹹可用,於是將曬過鹹泥,約五六十担,挑積高阜,修為方丈池,槽旁下掘成井口,用管陰通,再以海水傾漬池中鹹泥,使滷水流入井口。然後以重三分蓮子試之,先將小竹筒裝滷,入蓮子於中,若浮而橫倒者,則滷極鹹,乃可煎燒。若立浮於面者,稍淡,若沈而不起者,全淡,俱棄不用。此蓋海有新泥及遇雨水之故也。
凡煎燒之器,必有鍋盤。鍋盤之中,又各不同,大盤八九尺,小者四五尺。俱用鐵鑄,大止六片,小則全塊。鍋有鐵鑄,寛淺者謂之■〈釒敝〉盤,竹編成者謂之篾盤。鐵盤用石灰粘其縫隙,支以磚磈,篾盤用石灰塗其裏外,懸以繩索。然後裝盛滷水,用火煎熬,一晝一夜可煎三乾。大盤一乾,可得鹽二百斤之上,小鍋一乾,可得鹽二三十斤之上。若能勤煎,可得四乾。大盤難壞而用柴多,便於人衆,浙西場分多有之。小盤易壞而用柴少,便於自己,浙東場分多有之。蓋土俗各有所宜也。
高憲副宗選論今人於人物是非不公,臧否失當者,譬之觀戲,有觀至關目處,或點頭,或按節,或感泣,此皆知音者。彼庸夫孺子,環列左右,不解也。一遇優人插科打諢,作無耻狀,君子方為之羞,而彼則莫不歡笑自得。蓋此態固易動人,而彼所好者正在此耳。今之是非不公,臧否失當,何以異此?此言可謂長於譬喻者矣。
嘗聞吴文恪公 【 訥】 為御史巡按浙江時,壞秦檜碑,而未知其詳,疑其為檜德政碑。及來浙江,聞仁和縣學有宋刻石經,往觀之,并見此刻,始知公所壞即此石,非檜德政碑也。然於此有以見公學術之正,論議之公,有補於風教多矣。公文集未得見,此作未知載否?因錄以記之右。「宣聖及七十二弟子贊,宋高宗製并書,其像則李龍眠麐所畫也。高宗南渡,建行宮于杭,紹興十四年正月,始即岳飛第作太學。三月臨幸,首製先聖贊,後自顏淵而下,亦譔辭以致褒崇之意。二十六年十二月,刻石于學,附以太師尚書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使秦檜記。檜之言有曰:「孔聖以儒道設教,弟子皆無邪雜背違於儒道者。今搢紳之習或未純乎儒術,顧馳狙詐權譎之說,以僥倖於功利。」其意蓋為當時言恢復者發也。嗚呼!靖康之禍 【 靖康之禍 明本作「靖康之難」。】 ,二帝蒙塵,汴都淪覆,當時臣子,正宜枕干嘗膽,以圖恢復,而檜力主和議,攘斥衆謀,盡指一時忠義之言為狙詐權譎之論。先儒朱熹謂其倡邪說以誤國,挾敵勢以要君 【 挾敵勢以要君 明本「敵勢」作「虜勢」。】 ,其罪上通於天,萬死不足以贖者是也。昔龜山楊先生時,嘗建議罷王安石孔廟配享,識者韙之。訥一介書生,幸際聖明,備員風紀,茲於仁和縣學得觀石刻,見檜之記,尚與圖贊並存,因命磨去其文,庶使邪詖之說,姦穢之名,不得厠于聖賢圖像之後。然念流傳已久,謹用備識,俾後覽者得有所考云。」
漕運定規,每歲運糧四百萬石,內兌運三百三十萬石,支運七十萬石,分派浙江、江西、湖廣、山東各都司,中都留守司,南京、江南、江北、直隸一十三把總,管轄各衞所旗軍領運。浙江都司運船共一千九百九十九隻,每船或軍十名,或十一名,或十二名,共該旗軍二萬一千六百七十名。每船大約裝運正米三百石,連加耗四百餘石,共該裝運七十餘萬石。該運糧者,杭州前、杭州右、海寧、溫州、台州、處州、寧波、紹興凡八衞,海寧、金華、衢州、嚴州、湖州凡五所,其餘沿海備倭衞所,俱不運糧。自宣德八年,裏河漕運到今皆然。運船每五年一造,每一船奏定價銀一百兩,軍衞自備三十兩,府縣出價七十兩。兌運者,各衞所軍駕船至府縣水次倉兌糧起運,京倉、通州倉交納。支運者,原係民夫民船,運至淮安、徐州、臨清、德州四倉。軍人駕船於四倉支運京、通二倉。近年又有改兌之名,蓋免民起運淮安等倉,加與耗米,就令軍船各到該運府縣兌糧,直抵京、通二倉也。
禹廟在會稽山下,規模宏敞,塑像工整。所謂窆石者,相傳為葬禹衣冠處。其石形稍類鍾,刻篆已剝落不可辨矣。南鎮之廟亦塑神像,則甚無謂,嘗語府官,當去像留主,為合禮意。彼以為自國初以來有之,似不可毀。嘗思之,孔子與諸賢皆人鬼,高皇初建國學時,皆革塑像,用木主。嶽鎮海瀆,不可以形像求者,豈令用塑像耶?此必前代舊物,洪武初,正祀典詔下,有司無識,失於改正耳,決非朝制也。
劉時雍為福建右參政時,嘗駕海舶至鎮海衞,遙見一高山,樹木森然,命帆至其下,舟人云,此非山,海鰍也。舟相去百餘里,則無患,稍近,鰍或轉動,則波浪怒作,舟不可保。劉未信,注目久之,漸覺沈下,少頃則滅沒不見矣,始信舟人之不誣。蓋初見如樹木者,其背鬣也。
古人謂墓祭非禮,故禮無墓祭之儀。朱子亦嘗謂其無害於義。蓋以孝子感時物之變,有不忍遽死其親之心,不能不然,此說是也。抑又有可言者,葬後題主,謂親之神魂已附於主,故凡有事薦祭,惟主是尊是親。然為主之木,與吾親平昔神魂素不相干,特以禮制所在,人心屬焉。親之體魄,平昔神魂之所依載,安知委魄之後,神魂不猶依於此乎?蓋魄有定在,而魂無不之。古人之祭,或求諸陽,或求諸陰,或求諸陰陽之間,不敢必也。故以墓祭非禮而不行者,泥古忘親者也,行之無害也。
蘇東坡有云:「紫李黃瓜村落香。」黃瓜,今四五月淹為葅者是也。月令:「四月王瓜生,苦菜秀。」王瓜非今作葅之瓜,其實小而有毛,本草名菝葜,京師人呼為赤包兒。謂之瓜者,以其根相似耳。今人以其與苦菜並稱,遂疑即今黃瓜,而反以黃字為訛。木綿花生南越,樹高四五丈,花紅似山茶,子如楮實,綿出子中,可貯茵褥,蘇州人稱攀枝花者是也。今紡織以為布者,止可名綿花。雲間通志以為木綿花,蓋踵蔡氏誤耳。又嘗見一士人家葵軒卷中記序題詠,皆形狀今蜀葵花。蓋不知傾陽衞足,自是冬葵可食者。詩七月「烹葵及菽」,公儀休拔園葵皆是也。古人文字中記載名物,必攷覈精詳,故少有此失。
成化末,里人朱全家白日羣鼠與猫鬬,猫屢却。全臥見之,以物投鼠不去,起而逐之,才去。
江南自錢氏以來,及宋、元盛時,習尚繁華。富貴之家,於樓前種樹,接各色牡丹於其杪。花時登樓嘗翫,近在欄檻間,名樓子牡丹。今人以花瓣多者名樓子,未知其實故也。
吏部尚書王公恕,在南京參贊機務時,與王公友善,作大司馬三原王公傳,刻板印行。太醫院判劉文泰與公有怨,上書訟其變亂選法數事。且言其作傳刻板,皆諷人為之,彰一己之善,顯先帝之過。以印本封進,上不罪公,令燒毀板籍而已。公遂乞致仕去。予謂板刻之舉,或出於門生故吏,而公以老成位冢宰,初無禁止之言,坐致奏訐以罷,不亦深可惜哉!
廩生久滯,宜擇其行檢端謹學業優長可當科目遺材者,善為疏拔之計,不當專論其齒。宣德中,從胡忠定公濙之請,起取四十歲以上廪生入國學,需次出身。天順初從都御史李公賓之請,又一行之,皆姑息之政也。然宣德、正統間,監生惟科貢官生三種而已,故此輩得以次進用。景泰以來,監生又有他途進者,雖科貢之士,亦為阻塞。中間有自度不能需次者,多就校職,餘至選期老死殆半矣。近聞北畿巡撫張公鼎亦建此議,禮部寢之,是能不以姑息結人心者也。
古之君子,以軍功受賞,猶以為耻。而近時各邊巡撫文臣,一有克捷,則以其子弟女壻冒濫陞賞,要君欺天,無耻甚矣。予所見大臣,不以軍功私其子弟者,白恭敏、余肅敏二公而已。白薨後,其子繽陳乞,官之。余薨後,朝廷欲官其子,以子寘舉人,乃官其孫。
近至溫州,訪問前任知府之賢者,士大夫每以何文淵為稱首。蓋其廉能之譽,初非過情,而惠利之及民者亦多,故民猶稱之。若所謂却金館之作,則不能無意於沽名。故今往來題詠者,誅心推隱無已,此所謂求全之毀也。
浙之衢州,民以抄紙為業,每歲官紙之供,公私糜費無算,而內府貴臣視之,初不以為意也。聞天順間,有老內官自江西回,見內府以官紙糊壁,面之飲泣,蓋知其成之不易,而惜其暴殄之甚也。又聞之故老云:洪武年間,國子監生課簿倣書,按月送禮部。倣書發光祿寺包麵,課簿送法司背面起稿,惜費如此。永樂、宣德間,鰲山烟火之費,亦兼用故紙,後來則不復然矣。成化間,流星爆杖等作,一切取搒紙為之,其費可勝計哉。世無內官如此人者,難與言此矣。
王冕,紹興人,國初名士。所居與一神廟切近,爨下缺薪,則斧神像爨之。一隣家事神惟謹,遇冕毀神像,輒刻木補之,如是者三四。然冕家人歲無恙,補像者妻孥沾患,時時有之。一日召巫降神,詰神云:「冕屢毀神,神不之咎;吾輒為新之,神何不祐耶?」巫者倉卒無以對,乃作怒曰:「汝不置像,彼何從而爨耶?」自是其人不復補像,而廟遂廢,至今以為笑談。
王琦,字文璡,仁和人。鄉貢試禮部副榜,授汝州學正。擢監察御史,以學行老成稱。陞山西按察僉事,提督學校,士風為之丕變。改四川,不樂,乞致仕歸,年才五十。琦以清介自持,在官門無私謁,平生不治生產,居貧晏如也。值歲大侵,無以為朝夕,冬且暮,大雪,日僵臥不能出門戶。有饋,非故舊不受,即故舊,至數亦却之。隣有唁之曰:「當路甚重公,舉一言,何所不濟,何乃自苦如此?」琦曰:「吾求無所愧於心耳。雖飢且寒,無不樂也,何唁之有!」天順間,竟以飢寒卒。杭州守胡濬聞而弔之,告布按二司,為祀之於杭學鄉賢祠。出祠錄。
景泰間,溫州樂清縣有大魚,隨潮入港,潮落,不能去,時時歕水,滿空如雨。居民聚集磔其肉,忽一轉動,溺水死者百餘人,自是民不敢近。日暮雷雨,飛躍而去,疑其龍類也。又一日,潮長時,魚大小數千尾皆無頭,蔽江而過。民異之,不敢取食,疑海中必有惡物囓去其首。然囓而不食,其多如許,理不可究。予宿雁蕩,聞之一老僧云。
商文毅公輅父為府吏,生時,知府夜遙見吏舍有光,跡之,非火也。翌旦,問羣吏家夜有何事,云商某生一子。知府異之,語其父云:「此子必貴,宜善撫之。」後為舉子,浙江鄉試、禮部會試、廷試皆第一。景泰間,仕至兵部侍郎兼春坊大學士,入內閣。天順初,罷歸。有醫善太素脈,公命診之,云歇祿十年,當再起。成化初,復起入閣,數年致仕。